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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青葫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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仍舊是容娘背著醫箱,柳大夫背著手慢慢踱步,邊走邊四處張望,他長居城裏,農舍四時風光不常見到,偶然下鄉一次,除卻騾車折磨人外,體會下農家風情也算耳目一新。

上河是有歷史的大村,多年經營下來,也是有些規模在的,遠山連綿起伏氤氳成一片水墨似得風景,近處阡陌相通,屋舍儼然,田地裏稻谷細禾隨微風齊刷刷擺動,發出夏天特有的颯颯聲,菜蔬瓜茄長勢誘人,柳大夫走在路邊都忍不住要去碰一碰攀著木架子生長的青葫蘆。

“可別摘啊,我都不知這是誰的地”,容娘趕緊阻止,心想無論是現代古代啊,這城裏人看見瓜果就想上手的毛病是相通的,“葫蘆價貴,藤子上長了幾個人家每日都要數的”

“那你等下去問是誰家的,我買幾個”,柳大夫摸了摸淡綠可愛的小葫蘆,頗有些戀戀不舍。

繼續往前走,路上碰見幾個村人,如今大家都知道陳娘子脫籍歸家了,從此就是上河村的小娘子,路上碰見了自然要寒暄幾句,容娘其實不喜歡這樣的寒暄,因著她家的情況,話題最終都會轉移到可憐她這一件事上,好似無父無母無長兄的女子,這一輩子就沒指望了似得。

然而輕易不能甩臉色,村人大多還算質樸,好奇她近況是真的,可憐她也是真心的,她要融入上河的生活,往後勢必要跟她們打交道,只好將所有同情和好奇照單全收。

“這是梓桐的柳大夫,請來給我堂兄看診”

“正是呢,帶柳大夫去村長家瞧瞧,下晌還要村長家騾車送他回城”

“我省的,多謝你關照了,有多的雞蛋盡管送來我家”

“就是呢,越發熱起來,小睿飯都吃的少了”

路上容娘和幾個村婦交談,柳大夫也不催促她,自顧的走到一邊小坡上去,一時沒看著他,等容娘和幾位娘子道別,再回頭,看見的就是柳大夫兜著幾個客桃從小坡上走來。

“坡上好些桃樹,這長在樹上的總是無主的了吧”

容娘徹底無語,覺得比起南珠,給柳大夫安排個農家樂一日游也許更和他心意。

“柳大夫,野桃樹是長不出這樣好桃子的,山間野桃樹開花時很美,但結的果子又小又澀,我們喊得毛桃子,你懷裏的是客桃,客桃樹是要像種莊稼一般精心侍弄的”,容娘嘆氣道,“這坡上的桃樹都是村長家的,等會去了村長家,我跟他說一聲,你回城時我再買些給你帶上”

柳大夫終於消停,抱著幾個桃子跟容娘進了村長家。

“托你救的那人是個可憐的,他家人很有些混賬,你到時候去了多擔待些,若說了什麽得罪你的話,可別跟那些人一般見識,回來我給您賠不是”,容娘簡單跟柳大夫說了下情況。

“你這樣盡心盡力,那又不是你漢子,行了,我知道的,只要還有一口氣,看在你那兩顆珠子的份上,保準給你救活了”

聽他這樣保證了,容娘才算放了心,見了村長先是道歉,柳大夫不懂事摘了人家的桃子,那一山的客桃陸續到秋初都有收成,村長家每年靠賣客桃也要賺下好些銀錢。

“不妨事,幾個桃子罷了,值當什麽,柳大夫喜歡盡管去摘,昨日蘭娘給你也送了,若是吃著好,你往後也自己去摘”

村長今日也一直在家等著容娘帶大夫來,他是知道柳大夫醫術精湛的,又欣賞容娘胸懷,自然不計較他們摘那幾個桃兒,吩咐家人去把柳大夫摘那幾個桃子洗凈切了端上來,招待他們喝了碗茶湯,又叫兒媳帶人去摘一筐好客桃來,給柳大夫帶回梓桐去。

吃過桃子,聊了會兒黎大郎的傷情,村長囑咐容娘就在他家跟蓁兒蘭娘說說話兒,自己帶著柳大夫去了黎家。

黎家這會兒人倒是齊全,在家歇晌兒,黎娘子向來是不下地的,她丈夫和兒子們供養著她,她日常就是東家西家去吵個嘴兒,有那臭味相投的婦人,往往也紮堆兒相交。

她二兒子是個憨的,雖還有幾分懦弱善心,但自小被她教訓的極聽話,在她面前大氣兒不敢出一個,三兒子在梓桐縣城最大的酒樓跟掌櫃的做學徒,是她生平最大的驕傲,聽說掌櫃有意把獨生女兒嫁他,日後酒樓也給他管,尋常沒空回家來,小兒子十來歲,前兩年送去學堂,整日招貓逗狗不安分,被夫子退了束脩,就只好帶回家裏,也不管教,任他四處玩耍惹事,有找上門的苦主,她就和人大吵一架,自以為吵贏了就是有理。

黎群光的外傷已經不再惡化腐爛,但臟腑和骨頭的傷仍然讓他虛弱無力,躺在木板上忍痛度日,閉眼養神,一會兒想著被困京城的平遠王如今怎樣了,一會兒想想坐鎮西州的軍師是否猜到京城事宜,一會兒又想起容娘的面龐,和她周身縈繞的淡淡香氣,想到這兒,仿佛也不那麽疼痛難忍了。

黎家人午飯吃的晚,這會兒剛下桌,黎娘子端著半碗餵狗似得剩飯走過來,立在他身旁。

“喏,吃罷,個狗東西真能撐啊”

那缺了口子的破碗叮了啷當在他耳邊轉了幾圈停住,倒是沒有撒出來,黎群光偏了偏頭,並不理會她。

“賤種一個,當了十年兵就那麽幾片金葉子,看來你的命並不值得什麽,還好意思跑回家來,誰耐煩伺候你?不如早早去跟你那賤人娘團聚的好”

她話還沒說完,村長在院子外頭招呼了一聲,帶著柳大夫走了進去。

“黎家的,這是縣城的大夫,我帶來看看你們大郎”

黎娘子臉一擺,挽著雙臂往木柴堆兒上一靠,“喲,縣城裏的大夫啊,村長你可真是,我們家哪兒看得起縣城裏的大夫”

“不花你一個子兒,柳大夫是大善人,聽說黎大郎自北地抵禦匈奴而歸,免費給他看診”

“這多不好的,大夫心善,可也要穿衣吃飯,我們大郎賤命一條,當不得您二位如此看重”

“你不必說這話,把黎雙陸叫出來,我只跟他說”

村長不想多與黎娘子歪纏,把黎雙陸和黎老頭叫了出來,黎老頭從來是個懦弱無能的,被老妻和兒媳瞪一眼,話都不敢多說,在外人面前那黎雙陸到還要幾分臉面,略呵斥了幾句黎娘子,把她氣的摔門進了屋,進去之前還撂下句話,說是不管怎麽的,反正家裏是一個錢沒有。

黎雙陸對長子沒有幾分父子情誼,他怕花錢,有那閑錢還不如多沽幾兩酒喝,這些時日是由得黎娘子作孽,但既然有大夫不要錢給黎大郎看病,還是村長帶著來的,沒理由阻攔人救自己兒子的命,也得給村長面子,便讓黎二郎出來幫著看,自己拎著個酒葫蘆出去了,走路都打偏兒。

柳大夫行醫許多年,什麽牛鬼蛇神的人家沒見過,站在一旁冷眼瞧著,並不吭聲,聽村長跟人交涉好了,自顧去那棚子底下給人治傷,他放下衣箱,去解黎大郎的衣裳,瞧見他濡濕的褲子,也沒什麽異樣表情,只是交待黎二郎打點水,拿套衣裳來給他拾掇一下。

院子裏站著的,只剩村長黎二郎和柳大夫了,幹脆將黎群光脫了個精光,黎二郎趕緊端了熱水來給他擦洗,黎群光覷著按壓他鎖骨的柳大夫,目中帶著防備,又疑心這就是容娘想的“辦法”。

柳大夫湊近了輕聲在他耳邊說,“有人拿兩顆南珠換我救你的命呢,你可好好配合”,他這才松了口氣。

柳大夫繼續拆他腹部的繃帶,聞見一點他秘制金創藥的味道,哂笑了聲,跟村長說,“這樣的傷靠自己個兒撐到現在還沒死,也算了得,既遇著我了,該他活命”

村長略舒了口氣,能活就好,好歹一條命,世道漸漸好起來,留著命在比什麽都好。

黎群光左腿骨頭是從關節處斷裂的,這幾日下來,骨頭已經錯位生長了些許,柳大夫要為他正骨,就得把長錯了的骨頭重新掰斷,跟他說明了,他點點頭,虛弱道,“大夫無須顧忌我,還請動手吧”

柳大夫沒有猶疑的出手,黎群光悶哼一聲,出了一頭汗,腹部傷口在用力之下撕裂了些許,斷骨之痛,即便黎群光能夠忍受,但□□凡胎,痛楚是免不了的,柳大夫為他續上斷骨,敷了藥用板子把他左腿固定住,又繼續處理他鎖骨的傷,腹部的傷口也洗去藥粉,重新縫合了再包紮。

黎二郎在一旁看著,發現了些許不對勁兒的地方,但沒有出聲,他是懦弱,懼怕母親,從不敢反抗,但他並不希望大哥就這樣死去,張郎中給他帶回來的藥,他偷摸著熬,但家裏這麽多人,熬藥味道大,又怎麽可能掩人耳目,他實在沒有辦法,還好村長心善,帶人來醫治大哥,他那被家人壓抑住的良心好受了一些。

處理好外傷,柳大夫又是把脈又是聽腹音,最後頗為肉痛的給黎群光餵了一枚蜜蠟封存的藥丸,他帶著的那手指長的小瓷瓶兒裏還有另外兩枚,湊近了能聞見上好參材和野生蜂蜜的馨香,價值不菲還是其次,制這藥的材料難得,柳大夫實在心疼。

看著黎家人的德性,他根本不放心把這麽好的救命藥交給他們,想了想,還是收起來,回頭給給陳阿容,叫她自己想辦法去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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